(白哈巴北村)
接朋友爆料,白哈巴山区时见黑琴鸡出没,我们决定前往探究。
黑琴鸡,一种体型硕大的雉鸡科禽类,具蓝绿并泛光的毛色,白尾,黑翅,鲜红的眉瘤,雄鸡体长可达55厘米。分布于欧洲西、北部至西伯利亚,其亚种可见于新疆天山和阿尔泰山脉。因其美丽而肉质鲜美,其生存状态便可想而知。
择定4月16日乘夜班车出发,在熏臭的德力西卧铺车上熬过11小时后,于次日凌晨到达空气清新的哈巴河县。小县城遵循自己的生活节奏,11点之前,几乎找不到一个可供入门果腹的店铺。为打发当天上午等车的时光,我们钻进著名的哈巴河26公里白桦林带,狂拍那里的鸟类。下午1点,接电话说可以准备出发了,我们立即返回县城,却遭遇饭局。酒没喝多少,时间却喝去了两个小时,上路时已经下午4点。北行路堵,需要绕道布尔津,又遇路途缺油、景区盘查等麻烦,到达白哈巴北村时已近夜里11点。图瓦人好客,整个前半夜,巴特尔巴伊都在忙于向我们肚腹内输送食物,包括烧酒、奶茶、酥油、馕饼、奶疙瘩、连带着肋骨的熏马肉和清水煮肥肠。到末了,到底是醉了还是睡了,自己也搞不清。
次日下午,我们三人三骑逆哈巴河而上,前往哈巴河上游山区建立潜伏营地,准备于19日凌晨伺机拍摄。但没成想,此一去,片子没拍好,却折腾得自己肌肤如革,鬓须如芒,几近遍体鳞伤,落草而归。
(进山途中)
回头品味起来,此行之感觉,却仍同巴特尔巴伊家的小木屋,大木床,厚棉被,铁桶炉以及马肉馕饼奶疙瘩一样,虽比不得香格里拉马克西姆,却属于另一种世界,原生原态,原汁原味,令你一旦染身其中便三生难忘。
我们沿哈巴河上游河床北行。冰冻的河面还没有完全融化,如一条柔软的绢带,被随便抛扔在初春以来迅速泛绿的原野上。恋水的河乌不断在水中扎猛子,求偶的燕雀不知疲倦地在白桦林中翻飞、追逐,黑耳鸢则机警地盘旋在瓦蓝色的天空,随时准备给白桦林里的情侣制造点血腥。当沿河而生的白桦林带渐渐远去,浓密的西西伯利亚泰加林沿一条柔曼的等高线迎面展开时,我们已经处在堪与鹰隼比肩的高度,艰难穿行在绵软的积雪和浓绿的松针交织出的素色空间中。有一会儿,对面传来间断的手扶拖拉机的哐哐声。在寂静的山林里,只有硕大的黑啄木鸟,才能把生产活动搞得如此撼天动地。我策马向前,准备一观究竟,却不想忽略了胯部占宽,右腿狠狠地刮擦在老松树上,立马弄个鲜血淋漓。
跨过山脊后,透过林隙,眼前展开着一条深邃的寛谷。一圈围栏和一组小木屋深陷谷底,几匹牧羊狗用狂傲的吠声吹奏出战斗的号角。那是苏伯家的冬窝子,我们原本拟议中的根据地。下坡道陡峭而湿滑,马匹喘着粗气,举步维艰地踌躇前行,并且不时怠工。在这种陡峭的下坡道上,稍不留神弄个倒栽葱是常事。我倒背起尼康,用一条好腿、一条烂腿和一只左臂将自己狼狈地固结在马背上,腾出一只好手,不断地又鞭笞又抚慰地维持着坐骑的行进状态,还得随时准备为保护相机而赴死。回头看去,同伴的状态也相去不远。我们的向导巴特尔巴伊则无奈地站在一块平台上,以忧虑的眼神,看着我们在那条该死的坡道上活受罪。
(哈巴河上游河道)
苦难终于结束,我们到达了小木屋。苏伯家凶狠的牧羊狗也改变了态度,转而在我们腿边亲昵撒欢。半小时后,我们一边啜着喷香的奶茶,一边失望地听苏伯说,数日前的一场大雪,已经将松鸡全部逐出了这块避风的洼地。
“你们嘛,那——边去想办法”。为了表示遥远,他把“那”字拖得很长,并且用他的大手挥向一个并不明确的方向。
不过我们已经知道,必须离开这块冰雪覆盖区,转向宽敞裸露的外山。
(苏伯家的冬窝子)
我们重新爬上那条泥泞的坡道,转往东北方向,穿过浓密的松林,去寻找草坡和裸岩区。在跨越一个深邃的谷地时,巴特尔巴伊突然掉过头来,将食指竖在嘴唇上发出警示,并轻捷地跳下马背,顺手将马缰拦在一丛荆棘上,伏倒在一块露头岩后面。我没有那份骑术,只能将坐骑掉转到上坡方向,从内侧笨拙地爬下马背,然后栓马,操相机,顺手拨动开关,刚刚赶得上拉长焦距,拍摄那四头仓皇逃窜的狍鹿。偏偏又是大逆光,将狍鹿拍得如同长耳朵金毛大袋鼠。不过,这使我突然想到,在哈尔里克山,岩羊与雪鸡之间有着密切的伴生关系。那么在阿尔泰山,对狍鹿和松鸡是否也可作此猜想呢?
果然,此后不久,我们就发现了几粒江米条似的粪便。从那顶端浑圆、一头白一头黑的表面性状看,无论是否松鸡,断定为山禽粪便当属无疑。这一发现,立刻令我俩血管扩张。
下午6点,我们择定一个背靠森林,遍生荆棘,有三条谿谷呈爪状向下延伸的山结部位作为基地,安营扎帐,准备守候。原计划以苏伯的冬窝子作为依托。现在营地改变,后勤没了保障,只好烦劳巴特尔巴伊化缘。一小时后,巴氏带回一些馕饼和一小桶清水,作为我们当晚和明早的餐饮,然后便策马而去。为免产生惊扰,顺便也牵走了我们的坐骑。此后,四周万籁具寂,连林涛也停止了滚动。我们悄悄坐在黄昏前的山腰上,定位坐标,清理镜头,看风景,写日记,煮咖啡,嚼馕饼,打发这一天剩余的时光。
(潜伏地环境)
就在我们悠哉悠哉的时候,身后一阵响动,一只高大的公狍遭受某种惊扰,突然间冲出森林,从近旁疾驰而过,向山下冲去。那时候,我正在抚慰自己的腿伤,甚至都来不及捋下糟烂的裤管。西锐眼明手快,一把拽过相机包,抓出相机就是一串点射。等公狍绝尘而去之后,才发现仓促间触动了指令盘,只拍得一场空喜欢。
这场演练,恰好提醒我们认真整肃装备,以待明晨。如果事到临头掉链子,可无法面对江东父老!
日头一落,寒气就像蛇一样,从每道缝隙钻进我的帐篷,逼我匆匆把自己裹进睡袋,还恨不得拉扯严实,以抵御那些蛇们更深入的侵袭。都市人的赖毛病,晚睡早不起,现在尚早,睡不睡都缺乏由头,就裹在睡袋里瞎思量。人是万物之灵,但我能和松鸡比什么?比视力,我双眼相加0.9,比不上松鸡的一只眼睛;比听力?只剩下一只27分贝的左朵,右耳半聋,也难抵松鸡的半只耳朵;比速度,双腿被外科医生拆卸过,刚刚又被老松树刮成了烂腿,况且人家还多一双矫健的翅膀;比科技?一款远射大炮7、8万,还得配辆汽车陪着,担待不起;比头脑,你总得先知道人家松鸡在想什么。即使知道松鸡是在求偶期,手头也没只雌性松鸡诱惑着。比运气,这倒还有点靠谱,可运气是上帝手中随手乱扔的绣球,谁知道抛给谁!比来比去,就将自己比入了什么都比不得的梦乡。
夜半,突然被一声低沉的闷响惊醒,整个身体随即向下一沉,竟然是地陷的感觉!但根据昨晚的约定,潜伏过程要尽量避免出声和走动。我没敢开头灯,就悄悄摸索着,没费多大功夫就将闷响事件破了案——防潮气垫被我吹得太饱,终于在我的碾压下爆裂了。
气垫成了两层薄橡胶,寒冷的地气趁机向我渗透。我蜷缩起身体,摸索着穿上所有能穿的衣服,然后抱起相机,囫囵钻进睡袋,蒙头熬过那倒霉的后半夜。心里还思忖着,这荒山野岭深更半夜的一声闷响,会不会就此断送了精心安排的蹲守计划?
凌晨,与其说是听到,不如说是感觉到了那点令人兴奋的异常。那时又冷又困,我正处在似睡非睡的状态中,不知是从空间还是沿地面,传来一阵极难辨别的的咕噜声,像泉涌,又像水沸,时断时续,冗长而执着。那时,黎明前的一线微光勉强穿透内帐,还不足以看清手表。我打开手机,时间指向7点15分,正是一天中万物霆醒的时刻。即使作为一个从未与松鸡谋过面的门外汉,我也从骨头里觉得,那点动静,肯定与它有相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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